时间深处
一
距离聊城不远，一直没有机会正儿八经地去看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具有历史文化象征的光岳楼。至于遐尔闻名的东昌湖，也只是走马观花地看过几次。匆匆一暼，如蜻蜓点水。浮光随日度，漾影逐波深，愧疚、不安，耿耿于怀，心情难以言表。
光岳楼和东昌湖，小的时候就对这两个地方印象深刻，震撼心灵一时。时间长了，震撼变成了遗憾，又逐渐成了心事。后来，楼和水多次地出现在梦中，像是冥冥中的召唤，又像是不见面的朋友一样神交已久，无缘相见，醒来后怅然倍增。它们在越来越多的时候成为虚幻的，不是用眼睛可以直接看到和观察到的、在时间深处上的一个图腾符号。
又或者，心目中的光岳楼和东昌湖原本就离我很远，很远。一想到这些，在行动之前我就犹豫不决，不知为何。
暮春季节，终于目的单一地来到聊城，直奔光岳楼。光岳楼位于市区的古城区。相对于经济飞速发展、城市面貌日新月异的地级市来说，古城区是繁华中的宁静。这一片的建筑风格还保留着自然古朴的特点，具有清代建筑风格的房子原始而传统，仿佛没有什么改变。整个古城区以光岳楼为中心向四面延伸街巷，配上得天独厚的水资源，构筑成“城、湖、河”一体的独特风貌。
既然是江北水城，那么城市最多的肯定是水。车进城区不久，就可以看到到处充满水的灵动。水天一色，水道弯曲，拓延成湖泊河流。水多，桥也就多，进古城区少不了过桥。从西环到光岳楼一路，驶上著名的二十一世纪大桥，光岳楼便隐约出现在视野里。
楼越来越近，穿行在古城区，历史深邃的厚重感觉浓厚，瞳孔映像里多了一层恍惚，以往城市的繁华和喧嚣逐渐远去，剩下的只是质朴的城、清纯的水。
古老的京杭运河无声流动，夜以继日。依河而建的民居，路上的条石，两边灰瓦白墙。苍劲浓绿的古槐，干净的马路，星罗棋布密密麻麻的餐馆和商店，历历在目。流动的空气中，印满脚印的石板上，文化的积淀和潮流的锐意无处不在。来来往往的汽车，衣着光鲜的游客，那众星捧月之中，巍峨的古楼鹤立鸡群般拔地而起。
光岳楼置身于古城正中沉默着，似乎用沧桑的目光注视着历史河流径自流淌。高楼凌空，巍峨壮丽，接连天地，耸入云霄。还没等到走近光岳楼前，我就走进了历史。光岳楼却置若罔闻，依旧安详、寂静，焕然新生，像尊者更像智者。歇山十字脊顶直刺云天，阳光撒下光环晃着眼睛，使你不得不由衷感叹今非昔比。
三
光岳楼主楼高二十四米，和下面的墩台通高三十三米。按照古代计算方式，三十三米是九丈九尺，是所谓的吉祥数字，阳数之极，高不可越。百尺高楼雄踞在浑厚的黄土上，过街式楼阁的恢宏气势，使光岳楼在建筑史上举足轻重，成为宋元建筑向明清建筑过渡的代表典范。
站在楼下，人渺小如蚁。不由自主仰望之间，崇敬之意油然而生。一楼匾额上写着“宇宙文卫”四个大字。二楼匾额是康熙御笔亲题的“神光钟瑛”。三层和四层的收势最为明显。而四楼檐下，黄边蓝地又是一块匾，上书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光岳楼”。
光岳楼又称余木楼、鼓楼、东昌楼，共有四个相通的拱门，分别命名“文明”、“武定”、“兴礼”和“太平”。“光岳”一名的由来是在明弘治年间。当时考功员外郎李赞到东昌，见楼高壮极目，天下所无，但及百年尚寞落无名，因与当时东昌府太守金天锡商定，命名“光岳楼”，取其“近鲁有光于岱岳”之意，流传至今。
如今的光岳楼仍旧斗拱繁褥，飞檐如翼。说它在古代建筑史上有着重要地位并非夸张，光岳楼为中国最雄伟高大的建筑之一，与岳阳楼、黄鹤楼并称中国三大名楼。它不仅在构造上开始显露明清建筑的风格，在形式上还承袭着唐宋元三代楼阁的建造模式，承上启下，继往开来，堪称是古代人民智慧、劳动和匠心的结晶，是历史遗留的瑰宝，更是历史文化的缩影。1988年，光岳楼被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共3页，当前第1页123
拾级而上，每一步都是虔诚的。随着脚步，心情也越来越敞亮。夫闭户塞意，不高瞻览者，死人之徒也哉。高瞻远瞩的成语，最初大概就是从这样的环境里悟出来的吧。登了几十步，站在青砖石砌成的光岳楼的墩台之上，和主楼就近在咫尺，心境豁然开朗。
置身墩台，东檐下悬挂着一块匾，上写“泰岱东来做翠屏”。五岳之首的泰山不过是光岳楼东翠绿的屏障，气吞山河之意来于言谈笑止，蒲松龄的老师施闰章这样形容光岳楼，令人咋舌之余击掌而鸣。接着走，敞轩内檐又有一匾，上书“共登青云梯”五个大字。当代著名书法家启功先生的神来之笔让情景交融，凌云壮志呼之欲出。
随步倘佯，乾隆御制诗章碑前，我想到光岳楼能够吸引自己的最重要的一点，恐怕就是它丰富的历史文化积蕴。封存进历史的文人墨客的脚印和遗留的墨宝，登楼抒怀有感而发的至情至性，千百年来文人、帝王将相皆乐此不疲，而自己，难道也不是想在这里沾上一丝灵气？自己难道就不想走进历史？
据史料记载，光岳楼还是乾隆南巡三十六行宫之一。康熙四次登临光岳楼，乾隆九过东昌六次登楼，并为光岳楼题写匾额，名人轶事、传说不计其数。清代状元傅以渐、邓钟岳手迹，郭沫若、丰子恺的匾额和楹联，康熙和乾隆的匾题诗刻，在昔日风流中流连忘返，难以忘怀之际，就不能不想到乾隆和光岳楼。乾隆一生做诗一万多首，仅在光岳楼上题诗达十三首，难道仅仅是巧合？
漕挽之襟喉，天都之肘腋，凤凰之城，真不知道聊城是因为这些名人还是因为有了光岳楼和东昌之水而闻名于世。
四
历史气息浓厚的光岳楼里光线暗淡，时光似乎在缓缓倒流。太平钟、鲁班阁、溥杰“巧夺天工”的惊叹，丰富而珍贵的文物面前，我知道自己已经置身于光岳楼内，但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心情，如在梦中般懵钝。卯榫搭扣的木制楼阁，主框架结构中，竟然没有用一颗钉子。回廊相通，精工镶嵌的题咏刻石，金柱、斗拱，匾、联、题、刻琳琅满目，又让人恍若隔世。
行至顶楼，微风袭来。临窗远眺，锦绣河山一览无余。心情舒畅，便不由意气风发，眼光便长远了起来。泰岱巍巍，九曲黄河奔腾，群山如虎，大河如龙，龙吟虎啸之声盈耳缭绕。近处，郁郁葱葱的鲁西平原静静地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之下。东昌湖湖面绿水荡漾、烟波浩淼。天蓝如许，触手可及。中银大厦、铁塔、海源阁，山陕会馆，鳞次栉比的建筑，栋栋摩天而立的现代化建筑，繁华谢尽仍旧孕育着生命和希望的京杭运河，所有的一切都有序地融合在了一起。
这样的早晨，在光岳楼里鸟瞰全城，这座东连京沪、西接京广、京九铁路纵贯祖国南北，西接华夏东西的文明古城正在焕发着全新的光彩，以崭新的面貌迎接着新的一天。此情此景，还有没有临行前的犹豫和迟疑？
还是接着说光岳楼。能陷不失的凤凰之城，就是说的是古聊城防御系统的完备。而光岳楼建造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防御，严更漏、料敌望远。它和东昌湖的前身护城河一样起着护卫城市的作用。而现在，大浪淘沙，光岳楼和护城河的军事公用早就被遗弃，以雄伟壮丽和风景秀丽成为中国著名的旅游景点。
我站在了望口，又想到范筑先浴血奋战抗击日军的英雄壮举，“层台射书，微乡明志”的感慨接踵而至。远去的历史，文脉的延续，竟然让人找不到语言来形容。泰山东峙，黄河西临，岳色涛声，凭栏把酒无限好，我只能想到这一句镌刻的诗句。
五
从光岳楼下来，由经范筑先纪念馆来到东昌湖畔，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一副流彩的画。东昌湖旧称胭脂湖，而现在的东昌湖又比原来的胭脂湖不知大了多少倍。沅江有一个胭脂湖，那一个胭脂湖的传说是西施泛舟湖中临湖妆扮滑落胭脂，遂以得名。而这一个胭脂湖得名的由来，源于胭脂姑娘、胭脂岛和古典名著《聊斋》中的《胭脂》篇。
波光水影细微清冷，扶栏极目楚天舒，水天蔚然一色。扑面而来的风中夹带着水的清、凉、爽的气息，干干净净，于是精神为之大振。看着一望无际的深邃水面，我想起孔子的话。子贡曾经问孔子，为什么智者乐于见到水。孔子回答：水，滋润万物生命而出乎自然，像是人的美德，流向低处，蜿蜒曲折却有一定的方向；像正义，汹涌澎湃没有止境，跌进万丈深渊也毫不畏惧。水柔弱却无所不能达，万物出入于水而变得新鲜洁净，如同善于教化一样，是智者的品格。共3页，当前第2页123
对于水的阐述，没有人从理解上再能高过孔子了。我不是智者，却一样喜欢水，我更愿意继续拾人牙慧，直抒胸意。
水城的水，集水、古、文的特色，带着昔日运河漕运鼎盛时期古聊城的繁荣和辉煌的倒影，注入了新的活力，以黄河为源而不竭、不腐。南有西子，北有东昌，是对这水最好的赞誉。
暮春时节的东昌湖，景色宜人。画舫穿梭，游人如织。岸上花红草绿，柳枝风中摇曳起舞，水面青烟绿秀，无限风光漪旎。近观，一湖水温柔碧绿，赏心悦目。远望，则是茫茫苍苍，十里西湖浮碧波。微风婆娑，湖面泛起细小的波澜，在阳光下层层叠叠，锦涛闪烁。粼粼光影之外，二十一孔玉带桥长虹卧波。扁舟如叶，桨声伊呀。江北水寨、湖心岛、荷香岛、浮春亭、沙滩浴场、水上大剧院，还有湖滨公园，丰富的旅游资源，合理的开发，让这一湖的水充满了魅力和诱惑，尽显风流。
早在数百年前，聊城就被誉为“江北一都会”，人杰地灵。垂杨两岸系鱼世，在这座鲁西平原上的城市里，水域占据了全城面积的三分之一，水城之水哺育着勤劳的水城人，名人志士也层出不穷，恒河沙数。明朝宰相朱延禧，清代名臣傅以渐、任克溥、书画名家邓钟岳，抗日民族英雄范筑先，国画大师李苦禅，国学大师季羡林，著名学者、社会活动家傅斯年，青年楷模张海迪，领导干部的楷模孔繁森，全国模范检察官白云都是鲁西儿女的代表。贤士良多，国家得治。进入二十一世纪，国家领导人高瞻远瞩，领导者志存高远，鲁西儿女群策群力、辛勤付出，使这座古老而朝气蓬勃的城市更加钟灵毓秀，美伦美奂。
六
恬静的水汇聚成沉默的河流湖泊，我像庄子梦蝶一样以为自己是东昌湖了，安静，平凡，波澜不兴。我在水边看着水面上的自己，水烙印在我的眼睛里、心灵上。我在沉思，水在流淌。第二站之所以选择看水就是为了解开和水的结。
初时只是对水有说不出的喜欢，或者是天性使然。知道村西的河是马颊河以后，读过县志记载的康熙的诗，我才知道马颊河也是大名鼎鼎的。“徒骇马颊沥沥过，疏导神功想大禹”，御制诗中这样评价，给了自己很多感叹。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原来就从家乡的河岸边走过，从那以后，对水的喜爱便多了一层。
那是关于理想的喜欢，更多被蒙上对英雄的崇拜。历史的鼓躁曾经使自己誓旦旦想过有一番作为的，宁可看着天上的老鹰垂涎三尺，也决计不吃锅里炖着的老母鸡。而到最后，自己还是普通人，一无是处。一时如芒刺在身，如块石在喉。
光阴虚度数载，发现一个人真的很没用之后，理想就淡出讨论的范围，变得庸俗、麻木、随波逐流。人的价值用什么衡量，为什么充满矛盾和痛苦，活着又是为什么的问题，等等等等，有时候我像一个智者一样像模像样地思考，为自己历史书籍上一片空白患得患失。
面对东昌湖水，或者并不难发现，人其实很幼稚。
七
明初洪武七年，东昌卫守御指挥佥事陈镛为与元朝残余部队作战，将东昌土城改建为砖城，利用修城余木修建了高达百尺的更鼓楼，所以，光岳楼最初命名为“余木楼”。东昌湖的历史还要早一些，始建于宋熙宁三年，是在护城河的基础上经历代开挖而成，成为江北地区罕见的大型城内湖泊，仅次于西湖。
光岳楼保存得完好无损，东昌湖水流依旧。沧桑陵谷，雪爪鸿泥，历史掀开新的一页，世袭罔替的万户王侯都已化为粪土，被流水冲刷得了无痕迹。印证着过去历史痕迹的光岳楼和东昌湖依旧绽放华彩，熠熠生辉，是什么力量使得它们成为物质存在的客观形式从而构成绵延不断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我还是倾向于用普鲁斯特的小说《追忆似水年华》里对时间的印象来解释：梦醒时分的感觉，很多人都有过，特别是在早晨醒来的时候，有时只是三四分钟的时间，但是你一生的情景都可能会在此时闪现。我自己经常如此，早晨好像睡醒了，但常常又迷迷糊糊地睡去，这时，眼前似乎出现了变幻无常的景象，无数事件相叠着周围发生，仿佛是漫长的岁月汹涌而过，但醒来一看表，只是相隔几分钟而已……
季节的更替使北方小城过早地炎热起来，时尚靓丽的女子和优美的风景一样随处可见。蹒跚学步的婴儿张着手臂走向我，马裤下露出粉嘟嘟的小腿肚。她向我走来，被她的妈妈抱住。母女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稚嫩的笑模样儿却嵌入脑海里，让我难得地展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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