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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无痕空余恨

分类: 伤感散文  时间: 2023-12-28 14:10:23  下载本文 

又到了初春时节,柳树渐渐有了绿意。岁月在不经意间又是一个轮回。清明日近,想起婆婆辞世五年多了,公公辞世四年多了,心中便有诸般情绪滋生,很多陈年旧事也渐渐从心底泛起。岁月无痕,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叹息和遗憾。

婆婆出生于1920xx年,享年八十岁。在中国历史上这是动荡的八十年。内战、抗战、三反五反,文革,这些她都经历过。婆婆没有文化,不知道这些历史名词。她只知道鬼子来了,要没命的跑,慢一步就会被打死;她还知道有部队乱抓人,她的一个弟弟被抓走了,从此没了音讯,她说,八成是死了。根据我公公的叙述,我们推测那是在抗战之后的国共两党第二次内战,应该是在淮海战役时期,那时我公公也被抓了壮丁,但终于逃了回来。

婆婆记忆中最酸楚的事莫过于带着几个孩子出门要饭了。小姐幼小,自己带着,二姐和大姐一组。有一次,傍晚了,婆婆在约定的地点却怎么也找不到大姐二姐,急得满城去找。幸好,大姐二姐并没出城,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母女四人终于没有失散。也许时过境迁,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婆婆语气非常平淡,没有丝毫的辛酸。而每次大姐说起那段经历的时候,则充满了酸楚,常常会潸然泪下。当说到二姐眼巴巴的看着人家挑起一根根长长的面条吞咽的时候,她总是又笑又流泪的。也许,不堪回首的往事经过岁月的沉淀,在心中成为了最美的回忆。

还有一件事,婆婆说起的时候仍然很气愤。

岁月无痕空余恨

当年在生产队时,为了多挣点工分,她总要在集体劳动的间隙里去拔草,下工了,那些草堆成了小山,她背不动,只得先回家来叫我公公去背回来,但公公脾气很倔,常常不去。婆婆自己又得忙着做饭,家里的八张嘴等着吃饭呢。第二天,婆婆早早起床去背那些草,但草却不见了——想想看,那是靠工分换粮食换钱的时代啊。婆婆说起这件事来,语气还比较淡然,但那一千多斤干草的丢失,却令她在五十年后,仍然心疼不已。

婆婆利用劳动间隙拔草,每天都要背回一二百斤,晒干,堆起来。这样,一个夏季以来,就积攒了一千多斤干草。到了秋季,生产队征收干草以备冬季作牛马等牲畜的饲料。婆婆就把这些草交了上去。然而,等到年底结算,她家却没了这一千多斤干草的分了。这可把婆婆气坏了也急坏了,一千多斤干草呢。一棵一棵地从地里拔起来运回家晒干,整整一个夏季的劳动间隙,别人休息,婆婆拔草,如今居然没了,怎么能不心疼。何况家里人口众多,就等着多分点粮食救命哪。草丢了,婆婆自己大字不识一个,不善言辞,只得叫我公公去生产队找。可是我公公当时是生产队长,怕别人说闲话,就是不去找。说起我公公,用“正直”这个词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别人做生产队保管员的时候,家里粮食不缺。可是他做起了保管员,婆婆要带着几个子女出门要饭。是中国老一辈农民的真正代表,憨厚,寡言,正直。但没文化的婆婆不会从这个高度理解公公,她每次说起这件事,都只会说,他是个老实没用的人,就这么把一千多斤草给丢了。

婆婆一生育有七个子女。到晚年的时候,她时时记起的是第一个孩子,名叫桂桂的女儿。这个女儿五岁时得了一种怪病,头上长了一个疮。这个病根本不算什么疑难杂症,但当时,婆婆忙着干活挣工分,没把这病放在心上。直到桂桂躺在奶奶的怀里快要死了,婆婆才慌了,然而,贫穷而愚昧的乡村,哪有看病的习惯?就这样,这个五岁的女儿夭亡了。桂桂的夭折,是婆婆一生的惭恨吧。因为,晚年的婆婆总是说起这个女儿。她说,每到半夜时分,总是听到桂桂叫“娘”的声音。那年,婆婆得了脑梗塞,住在医院里,神志不清的她半夜时分常常胡言乱语。她的话,使我们这些陪护的人毛骨悚然。她说,你们看,窗外有一老一小,一个老婆婆牵着一个小女孩。无疑,这老婆婆是我们的祖母,而那小女孩就是我们那位早夭的大姐了。

从我认识婆婆的那一天起,婆婆就患有严重的关节炎,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据说,这腿病也是我公公造成的,有一次二老拌嘴,公公抓起一根木棍,就打婆婆。从此,她的腿就成了这样。我丈夫说,他父亲属龙,母亲属虎,八字不合,所以才会吵闹一辈子。

但是,那个年代,谁的命运又是好的呢?公公性格有些孤僻,用我们本地的话说就是有些“古”。每日劳动归来就进了自己的屋子,默默地抽一袋烟,然后就是看那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虽然不太说话,但他对我们却很好。忙时帮大哥家干点活。每次我们带着孩子回家,公公会笑着说,曼曼(我女儿的小名),回来了?然后就推着他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去买菜。公公没什么钱,每次基本就是两个素菜。后来知道他是去买菜,我们就不让他去,但是他坚持要去。再后来,我们回家时就顺便买好了带回来。

婆婆得了脑梗塞,留下了后遗症:半身不遂。儿女虽多,却各自都忙。谁也不能整天在她身边照顾着。这样,照顾婆婆的工作,就完全落在了公公肩上。他每天给婆婆翻身,换尿布,喂饭,等等。以前还会偶尔出门跟一些老人蹲墙根晒太阳,但婆婆卧床不起后,他就几乎不出门了,除了买菜。婆婆好唠叨,卧床不起后,自己没法干活了,就在床上指挥着,公公耳背,婆婆常常要大声地说,他才能听见。婆婆生病的三年里,公公细心的照顾了三年。邻居们都说,不是老头子,老太太哪能撑那么久?我们听了,只有惭愧而无奈。本以为婆婆去世后,公公可以轻松地安度他的晚年,谁知,一年后,距离婆婆去世一周年还差七天,公公也与世长辞了。一年间,因为离家远,我们回去的少,他又不愿意到我们家来,他是怎样度过那孤独的三百五十多天,我们是不得而知了,只知道他喜欢了喝酒抽烟,半夜里也会起来喝酒,抽支烟。有一次,烟头烧着了被子,引起了火灾,大哥半夜发现,忙着救出他,手和后背已经烧伤了一大片了。公公就这样躺倒了,再也没有起来。各自顾着各自家庭的儿女们,为什么不能妥善解决好老人的最后日子,中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猜测和推诿?这些已经不是笔墨所能形容的了。

事隔五年,我还是会时时想起他们。想起他们对我的好,想起他们平凡又不平凡的一生,常常会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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