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风一样的日子
那些风一样的日子
很久没有去见牛的博客了,原本在无聊的上网,不知怎么地就打下了他的地址,竟然一改往常,很快就翻开了,于是便见到了那篇回忆当年看碟岁月的文章,温馨而酸涩,甜蜜而恣意,年少的猖狂和放纵在手指间似乎还有残留……
然而,也仅仅是残留而已。一部经典可以无数次的翻阅,只要你能暂且拥有这本书;一叠好菜可以再次吃到,只要你有这个福分……可逝去的岁月只能在记忆里重温,无法像电影、音乐、电视剧这些东西重复操作,尽管如今我也知道:这些东西其实也是不可重复操作的。
那时候每周一至周五下午五点半之前,都追求着我的“正业”。我学习成绩一向极好,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在曾经的有段日子,成绩却不怎么样。父母自然不敢告诉,而日子久了,异样的目光终究开始笼罩着。——学校的成绩单毕竟会传到父母的手中。
可惜,上天赐于了我一份无与伦比的天赋,我的微笑,我的冷峻,我的诚实,我的文采,我的温雅,我的自负,我的木讷,我的桀骜……不知不觉中构成了一个奇特的“酷”字,结果任何不可能在我这里都能成为正当的理由。我是天生的撒谎高手,因为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发现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任何一个谎言和伏笔,乃至神情,而这种记忆竟然还可以上溯到自启蒙上学那一天伊始。
呵呵,不知道父母是不是被我“酷”倒,总之,日子还在一天天过着。父母的严厉无妨我天生的酷,而我也终于酷酷地重新上位,一直到风雨幽幽的那一天销魂地离开那个地方,进入大学。
这三年是我最疯狂的三年,很累,但拥有自由,拥有梦想,还拥有每天上英语睡觉而不被发现的本领,甚至拥有偷偷而呆呆地望着她的享受与宁静……西方人说:不自由,毋宁死。我除了自由,还拥有这么多,你说,我怎能不快乐?
而这一切大半缘于看碟的乐趣,当然,另一项嗜好也有这等效用。
在那些日子里,一到周五下午,便拎着灰色的袋子(我的书包,呵呵)走出教室,跟在她的身后不远处,默默地注视着她开锁、推车,走出校门,性感的臀部压在车座上,轻盈地远去,消失在人流中……
性感,是我上大学后的词语,因为听得最多。这个词的使用,我是很吝啬的。虽然在当初的那时候,我也知道性感是什么,但我只将她用在朱茵身上,而且还特指朱茵的嘴唇。即使上大学后,我也轻易不会将它用出来,这些胭脂俗粉还不配。现在说她性感,实际上也不确切的,因为我基本上已经无法复员她的容貌了。因为在曾经的另外一天之后,我突然间再也想不起她的容貌,那些前一刻还无与伦比的清晰、刻骨、酸楚,令我魂牵梦萦的容颜,在她的那一句话之后,经历了短暂的空白,好像只有几秒钟,然后什么都模糊了,直到此刻。
隐隐糊糊中,她,包括过往的一切,只浓缩成一个最精美的画面:一个清新的早上,悠悠的雨露还沾在小草上树叶间,太阳穿越云霄,第一缕阳光折射着露珠,泛起五颜六色的光泽,一声轻轻的哀唤在耳畔响起,然后透过报刊架的缝隙,一个窈窕的身子弹了弹,发丝上的水珠亮晶晶地滚动着。那一刻,我目瞪口呆,而且酷酷地站在架子这头。
我只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瞪了我一眼,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说的是什么呢?我记不清楚了,也许根本就没有听到,就算听到了又能如何?我已经目瞪口呆,只有那水珠的光泽在眼中,痴痴呆呆中看到她的眉毛蹙了蹙,然后小巧红润的嘴唇动了动,之后大脑里一片灿烂,飘飘欲仙。等我迷迷糊糊中醒过来,竟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至于那远处有一个浇花园丁的样子,也是在之后很久才想起来。这就叫做所谓的“惊艳”吧。
很久以来,一直在回想那一刻的我:她瞪了我一眼,我则两手插兜,酷酷地瞪着她,也许还正哼着莫名其妙的歌曲,之后她就走了,留着我在那里继续酷酷地瞪着,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我满面羞惭无地自容却有些飘飘然地的飘进教室。共4页,当前第1页1234
事过多年,而今她也许已经结婚,也许已经生了孩子,我没有她的任何消息。再加上除了画面,连她容颜都没法再拼凑的记忆,我实在不晓得她如今是否性感,更遑论具体到臀部了。但是除了性感,我找不出第二个能够勾勒她外形神韵的词汇,而这外形神韵又不过是如今酒醉梦醒后的想象。但我的想象力一向很好,人又在一天天发育到早已停止很多年了,词语的使用全然跟得上年岁的齿轮,偶然的超前也就算不上什么犯忌,所有的一切在这里完全都得到很好的证明。
在看着她融入人流之后,我就去看碟。当然,之前得吃七毛钱一两的娟娟刀削面四两或半斤,这得取决于饥饿的成度和兜里的人民币。但无论如何都会留下一块、两块、或者三块钱,我还有两个朋友,一块钱一个人的通宵碟可不能落下他们。
扔下书包,找到了他们之后,再叫上四五个同道,大叫着呼啸而去。在我们脚下是一条肮脏的路,旁边有猪圈、鸡圈,但我们并不在乎,哼着半懂不懂的粤语歌曲,来到大路上。大路有时候干净,但一年中大多数时间满是沙石,因为这里靠近河堤那条路,许多拉沙的车子都从这里经过。前面不远处就是教育局,但我们并不在乎,只要不被认识自己的老师逮住,你算什么鸟?收黑钱,刻薄老师考评标准,个个脑园肚肥,什么玩意?教师中的叛徒。当然,我也知道他们活得并不容易。
河堤内侧是大片的菜地,里面稀稀疏疏长着一簇一簇的树木,盖起了一些破败狭小的木棚,我们的目的地就在那儿。河堤上也有这些木棚,我们最初在那里,但目标太明显,一点都不安全,总提心吊胆,很不好玩。所以宁肯脏一些,也要找到最自由的地方。
生意最好的那个场子,因为是个老汉和他儿子们开的,所以我们把它叫“老汉”;臭水沟这边那个稍微高一点的场子虽然光线好,但太狭窄,我们去的就少;最后开的那个场子紧邻“老汉”,属于后起之秀,虽然不错,但不知怎的竟然养了一条狼狗,所以客人最盛的时候也不过勉强跟得上“老汉”而已,只不过由于这场子最初没有经验,不晓得选哪些好看的碟,经我们提点乃至亲自帮助他们去租碟店挑选才一步步发达起来。所以多少有些感情,而老板也因此对我们几个特别照顾。那就是一块钱一盘的台球,有时候可以免费玩上一把,甚至有时候朋友去的多了,可以通融融通。
当初的这个城市正处于疯狂开发的最初期,什么规划也谈不上,就算规划了也非一时三刻便能轮到这里,因此,什么样的人都有,无非一些学生,无业青年,饥渴的工人等,当然几个地痞流氓也在所难免。大家坐在糙木板垒砖搭成的“长条凳”上,有的歪倒在堆着十几年没洗的破被子的床上,有的则站着,挤满了整间屋子,夏天臭气熏天,冬天寒风顺着壁板或头顶的牛毛毡呼啸而来,虽然影碟画面极不清晰,但一个个津津有味。
因此,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画面,这样的一群人,片子的质量可想而知,基本上全都是香港武打片、功夫片,文艺片、爱情片都很少。看累了就跑出去打上几把台球,就算不打,只要耳中听着声音,眼中瞧着五颜六色的圆球,也已经很满足的。若能再买上一瓶两块钱的可乐,这一天就已经太奢侈了。
老实说,电影院里看电影的日子我也有过,而且在很久之前就有了,冒着一顿打偷偷的跑去看,或者死缠烂磨家人一道前往,总之,在这之前,我已经看了上百部的电影、电视连续剧,还记得七岁那年看了郑少秋的《楚留香》之后,对那把扇子羡慕不已,自个还偷偷弄了一把拿到学校去炫耀,谁晓得大伙不约而同都在腰间别了一把,这让我很郁闷。但那时候还有几分好奇在里面,这三年在这里才发现原来影碟可以这么看。
这么看,是一个很奇怪的说法。这三个字究竟包含了什么,我也说不明白,也不想去说明白。那是一种自由而满足的状态,说不清道不明。正是在这个阶段,看了差不多上千部电影和很多电视连续剧,无聊到一些影片看了又看。从最初的看故事、看打斗逐渐上升到看明星看演技,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对电影分门别类,甚至聚焦到片断和故事构造上,最后则看导演看摄影乃至音乐搭配。共4页,当前第2页1234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过程,没有什么刻意的追求,就那么在某一天来到那里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比他们不知道高了多少个层次,所有看过的电影在刹那间在脑海里全都闪现了出来,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演员、导演、每一首音乐……所有关于电影的一切,形象的、抽象的,全都渗在血液里。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也许才勉强能算得上一个真正的电影迷了。
每次看完电影之后,差不多都到了夜间二三点,钻出木棚,有时寒风刺骨,有时浑身湿腻,若在夏季,到处都是蛐蛐、青蛙的叫声,沸腾的叽叽喳喳;若在冬季则四下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河流声还清晰可闻……深深吸了一口气,望望漆恍的天空,缓缓的吐出去,然后对着悬崖般的水沟集体放水,之后大家哈哈大笑。
路照旧狭窄不堪,我们摸着墙根,拽着枯草,一路上摸着爬着,贴着围墙沿小路来到那条砂石大路上,远处有昏暗的路灯,笼罩了夜的所有,街道上除了我们空无一人,我们的身影拖的老长老长……
大家高谈阔论,讲着刚才看过的电影,争论不休,之后三三两两哼起了歌曲。从周华健的《真心英雄》到林子祥的《男儿当自强》,一首接着一首,鬼哭狼嚎,歌词乱改,声音跑调……因为我们最看不起的就是“女人”。女人叫做张信哲,那时候正流行着,全班的女生都为他发狂,甚至有一个隔壁班的小男生长得像张信哲,而被我们班那些女生们疯狂乱叫。他妈的。
现在,我当然晓得,张信哲的一些歌的确唱得不错,有时候听着听着,还有几分动情。但那时候,我们就算不针对张信哲,也会因为这帮女生的无知起哄而鄙夷万分。他妈的,什么东西?什么人不喜欢,偏偏喜欢人妖?然而,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她竟然也在听着张信哲的《过火》,整个人愕然了。那是在运动会上,我被人整蛊,原本都不愿去跑的100米被人换成了800米。
奶奶的,我进退两难,跑吧,真没这个本事;不跑,会不会被人瞧不起?我最“擅长”的就是写东西,虽然很恼火那些运动会上那些无聊的夸赞努力健儿或者石头里面憋出尿的好人好事文章,却被老师安插了一个专门负责此事的头衔,美其名曰:“有助班级团体总分,体现文科尖子班的水平”。我固然抵触,却也不愿拖后腿。终于发挥了大公无私的协调精神,组织了一帮想出人头地的男男女女,捧着小本子去实事求是的发掘和采访。这件事情,证明我还是能够积极配合领导上的工作的,是一个好同志。大概也是我如今工作的前奏,可那时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只想到:没想到此刻还有这么一项大任务降临,“天降将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他妈的。这不是瞎折腾么?
我怒气冲冲,酷酷地望着跑道,准备彻底大逃杀的时候,她带着耳机从身旁经过了。我酷酷地望着她,突然准备耍一把流氓,上前质问她:“喂,小妞儿,是不是你偷偷换的?”可我没有胆量,这不仅在于根本没有胆量,更因为她全然与此无关,除了听音乐看书,这玩意儿领导上怎么也不会分配给她。我这么说,足可证明我心神错乱,被领导气疯了,另外,三分之二大概只在于想和她搭讪。这一心理活动,我也是在很久之后才分析到的。这说明,那时候我晕了。
我一晕,什么玩意儿都做得出来。我不换鞋,不换衣服,嘴里叼着号码,站到了跑道上。不知道那个偷偷换名字的家伙是不是也在看着我,不晓得那时候他或她是什么心情。可我已经晕了,晕了之后不仅什么都做得出来,而且心思大异于常人,获得了质的飞跃,已经不屑于去分析哪些人的心思。我一路飞奔,第一圈竟然跑在最前面。大伙都惊呆了,可我管不着,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我说过,我获得了质的飞跃,经过这几天才观察的经历,我发现越是弱者越容易得到人的同情,夺得了第一名固然大家欢声雀跃,可一直要忍受强者的坚挺,最后一个踉踉跄跄坚持跑完的人却往往能得到美女们的搀扶。我心里想着,赶紧跑累些,跑的虚脱些。我知道前面有美女,有柔嫩的小手,又亲切的呵护,有众星捧月的享受——大家众目睽睽,跑步这玩意儿上,我算什么鸟?能人所不能,才是男儿本色哩。这也证明,那时候我就已经有了看透了事情的本事,不以胜败论英雄。共4页,当前第3页1234
不负所望,从第二圈开始,我就彻底晕了。喝醉了一般,踉踉跄跄,浑身发软,高一脚低一脚,飘在跑道上,身旁早已经没了对手。下一个比赛的广播开始响起,我眯着眼睛,还在飘着,闲庭信步,还是努力前进,之间没有半分区别。我只有一个心思:我的胜利就在眼前。
满场都在加油,都在吼叫,我看着知名的不知名的同学都在向我挥手,很开心。这时候广播里播出了我的稿子。这几天,所有的稿子都只有三分,我很鄙视,随手就写了这个玩意儿,结果得到了九分,只差一分就圆满了。当时,我既瞧不起那评分的老师也有些欣喜:“总算还是陕师大中文系毕业的,眼光过得去。”她不知道,我写这玩意儿,只用了三分钟,而且根本就没有去看什么标枪。我说“直插苍穹”不过希望那些家伙不要瞄准人群罢了,就这一点,也是我想象的。这就是我瞧不起她的原因,而此刻我不过在跑步,她这么大张旗鼓地念着,更混淆了主题。
然而,我管不着。领导上的智慧往往不是我们能够猜度得了。只要美女在前就可以了。我飞奔,最后几十米竟然飞奔了。然后一头扑在美女怀里,呵呵。美女,看你还往哪里跑?迷迷糊糊中,突然发觉不大对劲,怎么这种味道?我猛地推开周围的人,定睛一瞧,美女在柳树下听着音乐哩。我的身旁,不过几个小女生而已。
突然间,悲从中来。
时隔多年,这个镜头已经有些模糊,我能够记得的便是:只差一分就圆满了。后来到了北京,到了单位,到了许多场合,也发现许多时候只差一分就圆满了。可就这一分,怎么也没办法描上去。那篇好像叫做“弧”的稿子如此,人生大抵也就如此吧。
那一天,我默默地坐在柳树后面,什么都没有说,只在有意无意的一瞥间第一次见到她在听张信哲。
我们崇拜的是英雄,是古龙,是周润发,人妖般的男人,我们怎会放在眼里?
在众多的曲目中,我的保留经典是《上海滩》。空旷的街道上,我扯嗓子吼叫着:“浪笨,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是喜,是愁,浪里分不清欢喜悲忧。成功,失败,浪里看不出有没有。爱你恨你,问君知否?似大江一发不收。转千湾,转千滩,亦未平复此中争斗……”而大家则跟着狂吼:“裸奔,裸跑,万里滔滔尿尿永不休,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声音飘荡在空旷的路上,肆无忌惮,就像有时候老汉半夜放的sex片,我们很自由,很满足。
时间太晚了,不想再写下去。不知道今天的回忆,算不算蓦然回首?如今这些过往的所有,似乎都化作了乌有。电影还在看,但屡屡失望又屡屡希翼着,渴望着香港电影能有重现辉煌的一天。李安的《断臂山》得到了奥斯卡最佳导演的荣誉,可李安不代表香港所有的导演;《断臂山》也全然不属于香港电影,即使我非常推崇的《卧虎藏龙》也并非纯正的香港“制造”。李安是一个中国人,却拍出了纯正外国风情的电影并得到了主流的认可,是他的成功。这成功很振奋,但这是否也昭示着香港导演的创作正在沦陷?抑或本土电影文化被另一种文化“侵蚀”?套用毛泽东的话:“一个香港人,不远万里来到美国,为好莱坞的电影事业做出贡献,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这是一种伟大的国际共产主义精神……”祝福李安,祈祷香港电影。
的确,只是一次蓦然间的回首,不知道它是不是来得太迟,还是恰如其分,抑或长久一直在压抑?
不回首不会晓得那些日子的可贵,不回首不会明白那些日子的稀罕,不回首也不会知道那些日子一去不返,然后才终于晓得:也许我真的老了。
但是,回到先前,美女照旧还在看着,我依旧很酷,但额头上不起眼的皱纹掩盖不了岁月的雕琢。然而想象力的充沛却照旧茂盛之极,许多时候都不再拘紧,一些东西也都看开,所以这些不合时宜的玩意儿让我觉得大概可以在无趣中寻找到另一种无趣。我穿梭于各种无趣的缝隙之间,无论是想象中的还是实在的,匆匆来,匆匆去,纯粹只为了活命附带那么一点好玩。那些风一般的日子,已经不再属于我了。
注解:本文对张信哲没有任何丑化,只是一种年轻时的骚动吧。时间在飞逝,认识也在变化。良心自知,明者会心一笑。
2006年3月11日星期六晚
凌晨0:53于办公室
共4页,当前第4页1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