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小镇
进入十二月份,北京的冬天才算开始,走在街头,看着裹在厚重衣服里疾步行走的人们,总让我想到才离开不久的那个东北小镇。
这个小镇地处长白山麓,山脚下流过终年不冷的松花江。从山顶望下去,小镇正静静地卧在山梁间,自西向东缓缓排开。
镇子西头有一个加油站,一个公安局和一个宾馆,往里面是两条平行的街道,三四个路口两三个迂回后,就到了镇东头。东边比西边热闹,镇政府就在这边,长途客车站也在附近,还有两家大一些的食杂店。再往东,是一座废弃了的两层建筑,这是当年建水库遗留下来的东西。厚重的石墙,高大的木窗,中式的斗拱,还有就是墙体上依稀可辨的旧时标语。
就是这样一个小镇,我已经来过四五次了。来这里完全是工作原因,我本来是调试山下水电站新添设备的,却意外地收获了几幅美景与些许怀念。
第二次又来,是在转过年的初秋了。刚到的头几天还幸运地抓住了夏天的尾巴,山依然保留着大片的绿色。但是没过几天,杂处其间的金黄就渲染开来,像要侵蚀掉整座整座山似的。
下班的时候,我们就专门捡那条平缓的依山而建的路走,透过左手边整齐的行道树,来尽览对面山的风光。山上的树有好几种,大多叫不出名字,土壤多的地方是高大些的乔木、石缝间的就是矮小的灌木;叶子有五角的、有多边形的、还有些是一小片一小片排成两队一直垂下来的。它们有的深绿眷恋着夏、有的似山火一样夺目的红、还有的是饱满了山色的明艳金黄。
几种色彩分割着山的地盘,像是油画中绚丽的色块,在做着此消彼长的争斗,随着气温一天一天渐凉,山就一天天换着颜色。今天的金色长裙还配着绿色裙边,第二天就全换成了缀着金星的红色。所以每走过一次,就多享有了一分秋色。不过,只过了七八天时间,山就换好了秋装,红叶哗哗地伴着风的节奏,浅呤低唱,为有心欣赏的我凑着一曲秋歌。
这个时节,小镇上的好东西不只是红叶,山蘑菇、园参也都开始摘了。
人们背着大竹篓,从大坝顶上过去到河对面的山上采蘑菇。中午一两点时就能看到他们弯着腰,弓着背,背上是满满的竹篓,一步一步慢慢往上走。迎面碰上了我就顺口问一句,“采的什么啊?”,他们随口就答,“洞蘑。”有时候也可能是针蘑,或其它野生的好东西。刚采的蘑菇还是湿湿的,不能直接出售。尤其是洞蘑,肥嫩的叶片有巴掌大,摊在地上有点像烂泥,摸上去,表面还是滑腻腻的。可不要被这个假象欺骗了,热气腾腾的洞蘑炒肉片端上来时就能馋死人,再咬上一口,那个脆生生的劲可是水发蘑菇不可比的。
不过为了长期保存,新采的蘑菇还是要晒干的。很多人家,尤其是小饭店和杂货铺就将自己采到的蘑菇摊在席子上,等它们风干。傍晚时在镇子里转一圈,迎面飘来的都是蘑菇香。
当然别忘了人参,有一个来调试的工程师临走前去了参厂,直接从地里挑了两百多支两根手指头粗细的园参。他连着土和泥一起带回了旅馆,把人参放在水池里泡,再用软刷子一点点地刷,最后用细绳穿起来,挂在房间里阴干。二百多支人参排满一面墙是很壮观的,屋里弥漫着人参独有的香气,深呼吸,沁人心脾,像是足够长命百岁一样。
东北冷得很快,秋季的丰收转眼就过去了,林木的缤纷也很快消失了。过了一个月再来,小镇已进入冰封的冬天了。
火车早晨到吉林,刚一着地,就感觉到风像小刀子一样贴着地面袭来,吹到脚踝上,再钻进裤腿顺着往上爬,两腿立时变得冰凉。从北京带来的衣服是不管用了,我一头扎进乐购挑了一条当地产的羊毛裤和毛皮鞋,冷风才算罢休。共3页,当前第1页123
这次刚到镇子不久,雪就来了,而且再没开冻。临街的小卖店最先行动起来,他们把门口那片地方清出来,再摆上十几箱的雪糕,等着大家来零买批发。这个发现让我很惊讶,当地人告诉我,东北的冬天门窗封得很严,屋里又热又闷空气不好,时间长了人就容易上火,吃雪糕可以去火。我想,这和四川人三伏天吃火锅祛暑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说到吃,我觉得冬天才是小镇提供美食的最佳季节。就在汽车站附近有两、三家饭店,总是备有新烀羊肉、新烀狗肉还有肥嫩的林蛙。
羊肉烀得烂烂的,好吃劲自不必多说;林蛙太补,也太贵,不合我口味;倒是手撕狗肉甚是过瘾。
一份小盘的手撕狗肉售价是20元,嫩白的狗肉上撒着翠绿的香菜段和细细的葱段,还有一碟最佳搭档——红红的辣椒酱。已经馋了吧,那就拨出一小半辣椒酱,堆到狗肉的一边,然后只把这边调拌均匀就开动吧。我觉得用这种方法吃狗肉不需要太多的盐,也不需要喝酒,有一碗白米饭就足够了。吃得辣了可以扒几口米饭,调好的肉要没了,就再拨出一些辣椒酱,如此循环,直到肚腹热辣,口中嘻嘻不止,盘中碗中净干。推门出去,一阵寒风,刚才聚起来的热乎气都被吹跑了。小跑似的走了十几分钟,狗肉和辣椒的力量才发作出来,腿不哆嗦了,手不凉了,也不用再把脖子缩起来了。热量散布到全身时,还能长长地哈出一口白气,向寒风显示显示我的威力。也正是这种冬夜的温暖感觉才让我开始对小镇有了好感。
再一次来时,这种好感又加深了一层。这一次是在06年的六月份,由于错过了一天两班的大巴,我们只得从县城雇了一辆捷达出租车进山。此时正值夏初,车子拐进山里时是下午三点钟,夹道欢迎的是青葱树林,迎面扑来的是细密雨丝。我摇下车窗,清新的空气吹进来,竟然裹携着些许春雨的味道,让我突然疑惑自己是否已身处烟雨蒙蒙的江南了。
小镇的海拔有四百多米,纬度又高,所以这里的六七月份还没有一丝暑意。白天你可以穿上t恤也可以身着衬衣,不会有热的感觉;晚上休息时,倒是别忘了加一床薄被,不冷不热的感觉,相当惬意。与北京的桑拿天比起来,这儿该是天堂了。
小镇的夏季雨水充沛,早上还没有起床,第一场雨已经过去了。太阳一出来,润湿的地面很快就干了。等中午从工地出来,坑洼的路面又汲满了水,原来不知觉间,第二场雨已经来过了。下午五六点时,第三场雨又如约而至,空气里混杂着草木的芬芳,深呼吸吧,一天的劳累就被涤除干净了。
每当空闲时,我就会望望远处的山顶,那儿总徘徊着丰厚的云朵。一次早餐后,我们在院子里等车,向西望时,竟然看到了棉花糖似的白色云团,还特意在中间围出了一汪碧蓝,那是嘉年华会的旋转木马上绘的蓝色天空与白色云朵。
不过说到蓝天,让我怀念的还是小学课本描述过的那种蔚蓝。这次有幸在东北又遇到它时是在06年的秋天了。
这时基本是在深秋了,不过说实话,我并不觉得小镇比北京寒多少。与前几次不同的,是山的颜色全变了。沿途的树林都已经秃黄,风过往的时候,干枯的树枝相互摩擦着,伴随着我叫不上名字的枯草的摇曳沙沙作响。远方天空下的山失去了茂密树林的支撑,也缩小了体积,它没有了春夏的盎然绿意,也缺少了初秋的缤纷色彩,变得很单调。只剩下老练的黄色卧在蓝色天际下,偶尔浮现出的一片松林例外的有些绿色,也是那种沾了灰尘的疲乏,失去了松树特有的精神。
不过,这倒更突出了天空的颜色。天空是蔚蓝的,不见一丝云彩,向前看,再向上看,仰着头一直向后望直到站立不稳,所见的全是蔚蓝,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不要以为缺少变化的天空就没有景色,等到了夜晚,满天的星星都出来的时候,你就会惊叹它的美幻了。
晚饭后,从食堂出来才五点钟,但是天已经全黑了。我一个人慢慢向上溜达,天有些凉了,周围漆黑一片,我就开始听mp3。宁静的山路上,不需要崔健来《最后的抱怨》,也感觉不到aska的《热风》,但可以邀请chage来作伴。《光的罗盘针》的前奏响起了,弦乐与鼓声的交响像为扬帆出海的船壮行一样,血就涌了上来,混身充满了动力,不怕风吹了,孤寂也不存在了。我就迈开大步向前走去,走到山坡顶上时,猛一抬头,墨色幕布上已经缀满了细密的钻石等着我,揭示下一幕华章的开始。风中的它们没有可爱地眨着眼睛,只是清纯地望着我,等我抑头评点时,它们却轻快地聚到一起,在头顶上方汇出一条边际模糊的乳色光带,那就是银河了。我久久地凝视,脖子已经酸了,我觉得真和伊利金牌纯牛奶一样地诱人,一样让我陶醉。那个“milkyway”真得没有形容错啊。共3页,当前第2页123
于是,我拨通了女友的手机,让她来分享我的快乐。她嘻嘻地笑我,说大男人怎么像小孩儿一样,天天挂着奶瓶。我就给他仔细描述我身处的美景。她平静下来说,这让她想起了在乡下看星星的童年。我们都感叹起来,如今的都市是看不到星星了,将来我们的孩子要数星星,只有来这样的小镇了。
爬完山路,终于又进了小镇,此时,已经熟识的镇子又给了我新的感觉。我细心端详着,它有两条平行的街道,一些旧时的建筑,还有老去的标语。那家食杂店里,食品与日用百货的气息还混合在一起,与孩童时跑着去打油买盐的副食店一模一样。这里还出售搪瓷茶杯,喝水时,唇齿间依然能感到那种圆润。最让我难忘的还是这片久违的星空,我真想狠狠心躺下来,四仰八叉地把星星数个够。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感觉真幸福。
我本可以用照片来记忆这些影像的,但这还不足以承载我的感触。于是我拾起了多日未用的笔,用文字将它们一一描述。希望在相片和记忆都模糊时,我还能寻回一点那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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