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土岭
土岭是一个小小的山村,三十几户人家聚居在一个小小的山坳里。除了云,土岭人很难看到外边的世界。云是从远处飘过来的。远处飘过来的云给土岭人带来的是希望;云飘走了,像是又把希望也带走了。于是,土岭人就在夜晚到来的时候,坐在大门外的青石上,坐在崖边的青石上,对一弯明月,想像月光也能够照得到的外边的世界。
静静悄悄地,夜里就有了一场酥酥的小雨。雨丝是那样的细,细细的,密密的,潇潇疏疏,如同少女巧笑,如同情侣私语。等到天明开门一看,啊,竟是春天来了。于是,那大山就一堆一堆地绿,那庄稼地里就也是一汪一汪地绿。绿得让人舒心,绿得让人长劲。绿得让人不知道是身上哪儿哪儿都痒,也不知道该抓挠抓挠哪儿哪儿才对。
一声惊雷,山雨陡然而来。于是,就有了那漫山的飞瀑,就有了那漫山的涛声。一缕缕绢一样的轻纱一样白的云,把那山腰缠着,在那山头绕着,山若隐若现,若佛若仙。面对大自然的诗,谁敢再说平仄。面对大自然的画,谁敢再调丹青。站在山村人家门楼下,遥看那云雾缥缈,谁能不觉得自己也将羽化而仙呢。
蝉叫的时候,水就一下子清澈起来,山也一点一点地斑斓起来。于是,谷穗也黄了,柿子也红了。希望,总算是有了一个结果。瓜果飘香,处处都能听得到男人们那粗犷的笑声,处处都能听到女人们那细银丝弹动般的笑声。他们多么希望云把他们的笑声带到远方啊。带给外边的世界,告诉外边的世界,他们也有欢乐,也有爱。
落雪的时候,他们就扶着两层小楼的栏杆,看那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女儿被那一片片的雪花滋润着,越长越俊,越长越秀气。雪天似乎都是女儿的世界,女儿的心事都是在雪天里慢慢滋润着的,滋润得那样纯洁,那样细腻。
山静的时候,真是静如太古;天长的时候,就像是过了一个小年。闷了,人们就到山头上去看沁河。沁河像一匹蓝蓝的绸子,从山脚下飘然而过。沁河也真是多情啊。多情的沁河深深地爱上了那小小的土岭,流到土岭便不想走,便在那里绕弯儿。那弯儿绕得真大,就像英文字母中的那个g字。有人说那是中国第一湾,有人说那是亚洲第一湾,也有人说那是世界第一湾。于是,土岭便有了一点小小的名气,就常常有人来土岭俯瞰那世界第一湾,来世界第一湾漂流,来享受大自然带给他们的刺激与欢乐。
看看沁河湾,再回头看看土岭,哦,忽然发现,被蓝蓝的沁河水弯着的,居然是他们的土岭。是他们美丽的土岭,可爱的土岭,永远的土岭。
其实土岭的名气也还不止于世界第一湾。“土岭事变”,是岁月永难磨灭的一个血与火的大事件。上世纪四十年代,忽然有一天,革命悄然沿着山间小路来到土岭。土岭人一阵惊喜,赶紧把革命藏起来,藏在自己的炕头上,藏在自己的地窨里,藏在山的旮旮旯旯儿。
叛徒,那是一个怎样卑鄙的字眼啊。由于叛徒的出卖,那些为国家为民族的热血男儿在这里把生命托付给了青山……
革命者牺牲了,把革命永远留在了土岭。一个小小的纪念馆建在山岭之上,像一座小小的庙。像放神一样,把革命珍重地放在那小小的纪念馆里,让革命与青山同在。几株苍翠的松柏把那小小的纪念馆围起来,既不孤独,也不寂寞。一年四季,总会有人去那里凭吊。凭吊先烈,凭吊革命。也看看那巍峨的山,看看那蓝蓝的沁河湾。
“精神万代山河在,功业千秋日月明。”那是依然留在土岭人家墙上的老字,看着,直让人灵魂难安……
他年的革命也如山岚一样,淡淡地氤氲在崇山峻岭的深处,留下的依然是岁月的绵长与企盼。看看什么地方能种树,就种一棵树;看看哪条廊脚缝儿里能栽花,就栽一株花。春天,门前巴掌大的小块地里,一畦青青的小葱儿,几茎宝蓝色的萝卜花,蝴蝶飞过来,蜜蜂飞过去,嗡嗡嘤嘤,热热闹闹……那,就是他们的世界,就是他们的江山;那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把自己的江山打扮得漂漂亮亮,让自己的生命有柯枝有叶儿,好交给下一代,也好让那江山与生命代代相传。
把绕在山腰上的小路一点一点地拓宽,一点点往外延长。把儿女们从他们开出来的山路上送出去,让他们出去学本事,让他们能够学有所成,让他们能够成为国家的有用人材。等他们为国家把青春耗尽了,把膏血耗尽了,就该是叶落归根的时候了。于是,就去村口接他们回来,回到他们的土岭——永远的土岭……
2007年5月1日
※本文作者:太行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