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欲望的耳朵,这是一只无法自我节制的耳朵。这只耳朵始终像喇叭一样张的大大的,它在听,它在为一个生活的身体倾听和获取,它在打听一个适合的方向让一个身体恣意前行,它在捕捉一些在空气里的震动快乐和麻醉一个身体里的敏感神经。
它听见了阳光轻轻落下的天籁,它听见了另一个心灵的演唱和弹奏。它被花言巧语抬上了一个高度,不好下落;它被甜言蜜语深深诱惑,不愿自拔。它在另一个人的手温柔抚摩中完全打开,它在一双温暖柔唇的热吻覆盖里毅然失去。一个人的欲望从这里蠢蠢欲动,一个人的意志从这时开始悄悄放松,一个人的高度从这里慢慢地向下滑落,一个人的心窍向一阵风波敞开缺口。
从这个缺口进入的第一个人应该是乐器制作神童赫尔墨斯。出生后几个小时就从库勒涅山洞里走出的他,杀死了一只乌龟,又偷杀了异母兄弟阿波罗的牛群。他把牛角和羊肠弦装于龟壳上制作成了里拉琴。在遭到追查时,他用里拉琴弹出美妙的琴声,把琴声送进了太阳神阿波罗的耳朵。伟大的太阳神这一次让耳朵当了家,他接受了赫尔墨斯的美意,放任了耳朵对美妙琴声的迷恋,忽视了一个已经发生并仍然存在的严重问题。他放过了赫尔墨斯,他和赫尔墨斯握手言和。
同样在神话里用耳朵启示我们的还有聪明的奥德修斯。他在知道了耳朵的脆弱之后,想出了一个绝好的办法。海上女妖塞壬是鹰身人首的怪物,她具有与赫尔墨斯的牧笛相媲美的歌声,凡是听到她歌声的水手都会因此向那片暗礁密布的岛屿驶去,最后触礁身亡。在奥德修斯经过之前,没有一艘船只能安全地从这里经过。特洛伊战争结束后,奥德修斯率领他的船来到了这片不归之海。他先是让所有水手在耳朵里塞入蜡块,堵住了女妖声音进入的通道,然后将自己绑在船的桅杆上。这样,他既让自己的耳朵享受到了塞壬绝妙的歌声,他的船也平安地走出了不归之海。
音乐妙不可言,它们与心灵的节拍暗暗相合,对一个人的情结进行随心所欲地调节。耳朵在积极地探取,并建设出唯一的通道,与每个人的心灵直接相通。对于有了音乐的感觉来说,在一双充满欲望的耳朵作用下,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似乎都不算过分。
引导耳朵里面的心性走向善良,进而享受美好生活,大概是音乐初始之时的美好愿望。孔子在齐闻《韶》后三月不知肉味,他感慨于韶乐的表现力说: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听鲁国乐师挚的演奏,他又说: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大圣人的耳朵能在音乐里沉陷得如此深刻,像我等世俗平凡之人,听听流行通俗音乐,激动一下被紧迫生活磨砺得粗糙麻木的心情,在不危害社会和他人的限度内冲动一下,也不算是太出格的的事情吧。或许激动之后,提高了欣赏水平,受到了音乐教化,从此就不平常起来,那岂不是特大的好事?这一点,孔圣人也能认上账。他到了武城,听到弦歌之声,向弟子发难“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回答说: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孔子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由此看出,孔子对耳朵接受乐礼的熏陶和影响作用是十分赞同的。
圣人就是圣人,孔老夫子早已明白美妙的声音里也隐藏有祸水。在答颜渊为邦之问时,孔子说郑声淫,而且非常愤恨郑声乱了正经的雅乐。他看到了耳朵的两个孔道并没有一张可靠的滤网,它们既能让好的东西进来,也能让坏东西进来。而人在接受外界影响过程中会潜移默化的,后天的教育十分重要。对于进入耳朵的声音,只有在事先由更高尚的人进行试听、选择、过滤,让高雅的过来,让淫恶的滚的远远的。遗憾的是,任何社会都没有能够建立起有效的体系,以至于各种声音源源而来,不绝于耳。而孔老夫子呢,他也没有办法,最多也不过是在一旁生闷气,发发牢骚罢了。当他听说季氏八佾舞于庭时,他怒不可遏,认为是可忍孰不可忍。对于即符合艺术标准,又无违于仁的《韶》乐,孔子赞其尽善尽美;而同样艺术成就很高,但显露杀伐之气的《武》乐,孔子则认为尽美未尽善也。可以看出,圣人的耳朵是多么敏锐和精细啊。共7页,当前第2页1234567
现代商业人士悟出孔圣人的道理,他们看到了人性的弱点,在如何打通耳朵的通道进入人的心里控制人的意志让人进入商业陷阱等方面,他们做出了更多的努力。为了赚取更多的不义之财,甚至不惜把受者引向文明背后,把听者推入低劣欲望的深渊。我的手机里至今还保存有一条无名人士发来的短消息:激情热吻唤起她原始欲望,性感女人自摸敏感地带,声色撩人现场直播。拔12590456211按1键听女人抓紧床单的真切呻吟,感受占有她时的快感。像这样的短信我经常收到,听人说过这是声讯台发的广告,你只要一回信,可能就要落入一个圈套,我的电话费就要猛长一气。
玩物必然丧志。耳朵有了想法,它代表上一个人的心声,也在这样心声的指导下走上相应的道路。我们在学生时代刚刚听到邓丽君的歌曲时,大人们都说那是靡靡之音,要我们赶紧捂紧耳朵。像下山的小和尚觉得老和尚说的那个叫女人的老虎还很可爱一样,我们爱上了被大人们视为洪水猛兽一样的靡靡之音,而且一发而不可收拾。街上很快流行起来,歌手们开始模仿起来,作曲家们也一边倒了过去。柔软的音乐在任何一个场合都能随便地进入我们的耳朵。我们不学就会,那些旋律在我们的神经里跳动,挥之不去,驱之不走。很显然,这些音乐改变了我们的观念,消磨了我们的意志。在暗淡的灯光下面,在人影晃动无法把握之中,缠绵悱恻的歌声唤醒了我们的耳朵,唤起了被文化准则打入社会背面的根本欲望。往事被接了回来,一条孤独的路线弯弯曲曲,没有谁来真正靠近和拯救。我们想落泪,我们感到了自己的软弱和无力,我们身体陷入沉重的疲惫,我们看不到更多的意义,我们想止步不前。所谓的低级享乐在诱惑,在放大,我们相甚至想就此堕落,堕入深深的地方,谁都不能看见的地方。
这就是我们的耳朵啊,我们身体上的一个重要器官。《说文》上说,耳,主听也;《白虎通·情性》上说,耳者,肾之候;《春秋·元命苞》上说,耳目者,心思之助也。不仅如此,作为收集声音的主要器官耳廓,上面有丰富的神经系统,特别敏感。它能感知风雨和阳光的冷暖,在与外界接触中能感受到对方的温情与冷漠。它突出在头颅之上,有的时候能成为人的攻击对象,比如小时候在家长、老师的惩罚中我们就常常被揪住耳朵。在情爱之中,亲吻耳朵能更强烈地唤起身体里的原始欲望,让人在本能的燃烧中颠狂。在我有关的乡村的记忆中,就有剃头待招走村串户为成年男人剃完头后再掏掏的强烈印象,好像那个待招的掏耳工具很多,在他的捣鼓之下,被掏者哼哼唧唧的,仿佛舒服极了,简直不亚于性爱中的那些抑止不住的畅快呻吟。
耳朵不可小视。重视耳朵,使自己的耳朵根子尽量硬棒起来,防止两只耳孔成为人生上的漏洞,是很多圣贤人物一直在努力做好的事情。
战国时的邹忌,长八尺有余,长的是一表人才。一天,他早上起来穿衣服照镜子,问他的妻子,我与城北徐公相比,哪个漂亮?妻子说,你漂亮多了,徐公哪能比得上你。他不自信,又问小妾,小妾说,徐公怎能与你相比呢?不久,他家来了客人,他又问,客人说,徐公不如你美。第二天,徐公来,邹忌反复比较,觉得自己远没有徐公美。夜里,他睡在床上进行了认真的反思:“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这个邹忌算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没有让耳朵主宰了一切,他为耳朵在历史上留下了一段佳话。但绝大多数人好象并不能像邹老先生这样“迂腐”,他们更看中别人眼睛里的自己。于是,大家早已熟视无睹的场面出现了:一个舞台四周,掌声雷动,掌声如潮,潮水一样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向人们关注的那个中心奔涌而去。它们奔向一双成功的耳朵,它们还要再次抬高这双耳朵,让这双耳朵在危险的高处越升越高,下不了台。像众星捧月一样,在规定的时间里,我们都在期望那必然到来的光芒,与此同时,我们却完全可以忽视整个星空。这是认同,这是赞赏,这是鼓动,这是给一双耳朵送去云一样的空气,让它的周围虚无缥缈起来。共7页,当前第3页1234567
然而,没有多少人会认识到这是坏事。相反,喜欢听好听的,几乎是所有耳朵的本能欲望。有一个笑话说,一个学生即将离开老师走上社会,老师担心他适应不了。学生安慰老师说,您放心,世上的人哪里还有像老师您这样清高的,他们都喜欢戴高帽,我已经准备了一百顶,打算见到一个人就送上一顶,大家一高兴,我做起事情来就容易多了。老师听了耳朵一舒服,马上高兴地夸奖他聪明。他却在心里说,我已经送出去一顶了。
聆听赞美的耳朵往往会发痒,会兴奋,会麻醉,会对接下来的事情通融,一路放过。这就是一种在眩晕里的幸福感觉吧。幸福的感觉人人都想要,让人听了能感觉到幸福的话每一只耳朵也都想得到,甚至包括上帝。《圣经》里就很大的篇幅被大家叫做赞美诗的,专门用来赞美上帝的功德。基督徒们双手合一念叨的第一句话就是“万能的主啊”。这大概是世上最厉害的恭维之辞了。只是这种眩晕的幸福往往会麻痹人的神经,时间长了使人失去警觉,失去应有的判断能力,觉得别人说都是真话,自己真的无所不能,真的就此伟大起来。如果说给耳朵的赞美,是出于一个心地单纯、出于真诚、缘于信仰的人,就有可能带动自己向自己赞美的对象方向发展,这是向善向美的结果。比如宗教徒们在忏悔、祷告中心灵平静了下来,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也许真的会按照想象中的上帝要求那样去做。如果赞美耳朵是为了蒙蔽耳朵,让听者的耳朵软弱下来,向另一个人的精神里攻城略地,最后控制他的意志,那就麻烦了。
因为耳朵是话语的市场。有了喜欢听好话的耳朵,拍马溜须的人就有了用武之地。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像邹忌理解的那样,每一句送给耳朵的美言,背后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秦始皇死后第二年,陈胜吴广起义。秦二世想问问情况,有人说这是叛乱。二世听了,耳朵很不舒服,当时就拉下了脸。叔孙通赶忙上前说,天下已合为一家,郡县的城墙铲平,兵器销毁,陛下居于上位,法令下达臣民,人人尽忠职守,边陲的百姓也心悦诚服。如此太平盛世,何来叛逆之说呢?那些起事的人只是一群微不足道的小毛贼,不久就会被地方追剿,何劳圣上烦忧。听了这些话,二世的耳朵像是得到了一阵春风,脸色很快和悦下来,立即赏赐叔孙通绢二十匹、衣服一套,并擢升为博士。叔孙通的所为立即遭到同僚们的斥责,叔孙通说,告诉你们你们也不明白,我只知道我已经由虎口逃过一劫。此后,叔孙通立刻逃返故乡薛地。
叔孙通的言行尚可理解,而更多的过分美言就不可原谅了。因为,灌入耳朵的美言像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一样,让耳朵的主人无限膨胀。这是虚无的膨胀,经不起任何逆向而来的锋芒,哪怕是像皇帝穿上新装后遇到的那个小小玩童,轻轻一戳就会破裂,就会马上彻底地泄气,一败涂地。但虚心假意的语言灌满耳朵的人,在没有遇到锋芒之前是觉悟不了的,他在膨胀中把一条虚妄的道路越抬越高,把自己的价值和标准越降越低,从而变成一个低能、低劣的人。所以,听别人的奉承,如果奉承的内容是一种恶,这样的话语环境形成一个茁壮成长的坏土壤,就会促使一个人的劣迹更加彰显。一个人听惯了别人的奉承,好的也听,坏的也听,就会越听越糊涂,越听起堕落。由于阿谀之徒说的都是听者喜欢听的,这个人还会觉得他会说话,有能力,就会相信他,什么事情都听信于他,对他言听计从,从而彻底地失去了自我。包括听信、听从他的谗言。一个曲意奉承别人的人肯定居心不良、心怀不轨,他有特别的动机。他不想通过正常的途径、用自己的汗水和时间获得自己理想的果实。在赞美、奉承的包围中捧出耳朵的人,可能有一定的权力,有相当的地位,有一定的社会影响。这双耳朵是虚荣的耳朵,进而成为虚弱的耳朵,它们不能识别、过滤,进入事物核心的道路被人为地堵塞,他必然失去了自己的方向,他的耳朵被别人揪住、牵着,他成了狐假虎威中的那个无知的老虎。共7页,当前第4页1234567
耳朵是有个性的,或者说是惰性。如果一味地放任,它就会只捡好听的听取,躺进了温柔之乡。因为忠言逆耳,不仅不由着耳朵,而且还要打击、压制耳朵里的欲望。这也是耳朵的不良习性。闭塞言路的人,他的耳朵放弃锻练和提高,他的耳朵向下带动他的头颅向下低去,一直低到可以埋没。刘邦到了秦宫,见宫殿富丽堂皇,宝物不计其数,美丽的宫人向他弯腰跪拜,风情旖旎。他新奇,他冲动,他打算好好享用。部将樊哙发现了苗头,问他是想有天下还是想当一个富翁。刘邦说我当然想有天下了。樊哙说,这宫中都是导致秦灭亡的东西,沛公应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刘邦的耳朵不为所动,他不以为然。张良知道后向他说出了这个成语。刘邦终于醒悟过来,下令将府库封存,关掉宫门,率军返回。可以想象,刘邦要是继续关上耳朵,像秦皇一样在这时安享快乐,脾气暴躁的项羽到此一看,实力远远不够的他没有了可以旋回的余地,也没有了以后可以增加实力的机会。到最后一统天下的肯定轮不着他了。
关上通道,没有欲望的耳朵是一只什么的耳朵呢?比如说耳顺。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一个年龄上的概念,看上去是建立在阅历基础上的成熟。这是自性的状态,油盐不进,谁也不能左右了。这个词语表明的现象却意味着一个人的堕落是从耳朵开始的。看破红尘,与世无争,看上去是一种清高,凌驾于正常的人间追求,事实上是对人生的一种放弃,对任何事物视若不见,听之任之,放任自流。我们不再使耳朵处于生命状态,我们到了穷途末路。我们的人生进入最阴暗的时刻,我们无须再作抗争。
这当然是一双失败的耳朵。
从悦耳取心开始,耳朵作为一个意象走入了语言,被我们看重。观念决定行为。我们的目光越来越多地瞄准人的耳朵,从抽象走向了具象,在实际的耳朵上大做起文章。
传统的面相术认为,耳朵大的人消息灵通,反应灵敏。相面的人主张,耳垂肩表长寿富贵之相。相书上说:人耳长寸三分,寿百二十岁,一寸寿百岁,如豆生即死。耳朵硬的,最能展示一个人的执拗和刚烈,或许还有一点心狠手辣;而耳朵软软的人则被称为“杷耳朵”,说这样的人办起事情来忧柔寡断没主意。
大耳有福,现在几乎成为了一个固定的词汇。耳朵有了新的象征意义,从眼前走向了长远。一个人的耳朵在对面的眼神中显得更加重要。我到过许多地方,看到的众多雕塑中的人物无一例外地都是大耳垂肩,特别是一些佛教中的人物,耳朵像是统一了尺寸,从左右两边对整个脸部形成包围之势。这当然是一个历史渊源的表象。自古以来,我们的民间就有“大耳大福,大福大吉”的说法,认为大耳的人有福相,有福气。故此,夸张的大耳朵在各种场合被堂而皇之地树立起来,并被作为显贵的脸面不断地得到大肆渲染。道家圣贤老子,姓李名耳,字聃。聃,表示长长的耳垂,据说他的耳长七寸。正史《三国志》中说刘备是“长七尺五寸,垂臂下膝,顾目见其耳。”《三国演义》也形容他双耳垂肩。耳,被用来表示他具有帝王资质与非凡气度的重要外部特征。正是因为有一双大耳朵,刘备被孙权的母亲看中,说他以后会发达,就把女儿嫁给了他。一双大耳朵竟然使大家都认为傻乎乎的刘备,不仅躲过了一场劫难,而且还意外得到了一个美娇妻,实乃好笑。但这已经进入文化,成为人们的习性。在《列女传》中记述夏朝有一个叫务光的人,耳长七寸;又有阳都女,耳细而长,大家皆呼为天人。《唐书》也有一个大耳的故事:汴州节度使李忠臣的耳朵很大,他上朝时被当时的皇帝德宗看到了,德宗说:你的耳朵甚大,是贵人哪。李忠臣赶紧回答:臣听说驴耳大,龙耳小,臣的耳朵虽大,乃是驴耳呀。德宗听后很高兴。可见当时是看重大耳的,为了怕皇帝嫉妒,大耳李忠臣在一身虚汗之下急中生智,自讥为驴耳。驴也有一对长耳,只不过是往上拉长,而非往下拉长的耳垂。后来,这就成了圣和兽外形上区别的一个标志了。听惯了美言的德宗皇帝竟然连这一点也看不出,说明他的耳朵被蒙蔽得非常之深了。共7页,当前第5页1234567
根据解剖学的研究,人类异于野兽,特征在于耳轮内的“耳介结节”(又称达尔文结节),即野兽的长耳往往在耳介结节处朝上伸展,人则退化为结节。而不论东西方,也早有人观察到这一现象。所以古希腊雕刻中半人半兽的神(如牧神、酒神)或古代欧洲的表现恶魔、妖精时,就常出现这类尖长的兽耳;而中国古代刻画妖魔鬼怪,或佛教艺术中的鬼神,也是这种尖尖的耳朵。耳朵成了人性、神性与妖性、兽性的分界。与兽耳朝反方向发展的长耳垂,就这样成为神圣的象征了。
这似乎是从科学的角度解决了耳朵文化意义上的问题。越是进化的耳朵就越大越长,在同类中进化了的当然是占有享受公共资源最多的人。他们是高贵的,应该为众生仰望和尊重。
耳朵决定人的命运,耳朵在人们的视线中集中成了焦点。在耳朵上做做文章,打扮打扮耳朵,让它在集中的视线中美丽、突出也就顺理成章了。2001年6-10月,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对内蒙古敖汉旗兴隆沟遗址进行了首次发掘,发掘出土的兴隆洼文化玉器仅有5件,其中有用来装饰耳朵的玉玦4件。经放射性碳素测定,兴隆洼文化的年代为距今8200—7400年,由此认定兴隆洼文化玉器是迄今所知中国年代最早的玉器,也是迄今为止世界上发现最早的耳环。这说明,距今8000多年前的人类,已经懂得用玉磨制耳环来装饰自己耳朵了。
此风一出,后世绵绵不绝,越刮越烈。在当今所有的珠宝店里,没有耳朵饰品的恐怕没有。进入了物质主义时代之后,珠玉以其不凡的品质和不菲的高价标志出主人的高贵。对于一只充满欲望的耳朵来说,当然对珠宝玉器也要有所欲求。在高昂的头颅上,小小耳朵的一角亮出的却是世人一贯重视的身份,众多虚荣膨胀的人不得不紧跟潮流,趋之若骛。广阔的耳朵装饰市场,为人们的制造智慧的开启提供了宽阔的渠道,人们的想象力自此长上了翅膀,在脑袋的两边飞舞飞驰,从形状、色彩、材质到呵呵当当的音响等,挖空了人的心思,从实用到艺术都演绎出了众多纷呈的异彩。从历史到现在,从国内到国外,耳饰的式样多如繁星,结构上有插钉型和耳钳型,款式上有耳钉型和耳坠型,造型上有圆环形、方形、三角形、不规则几何形等各式各样,千变万化。耳饰被精工细作,走向个性,其佩戴艺术,与主人的环境、个人的气质、脸型、发型、着装以及所要奔赴的场合都密切关联,结合为一体,人们都在追求一种和谐完美的饰美效果。的确,充满动感的耳饰可显示出佩戴者的慧心独具,适当的耳饰还可起到调节脸型缺陷、画龙点睛的作用,提升耳朵的品位和主人的品质。于是,小小的点缀,用细节的无穷呼唤出无穷的魅力,蕴含着丰富的审美意象和文化内涵,为一张脸增加无限的光彩。这是不用出多大力就能取得诸多好处的好事,谁能轻易放弃呢?耳饰越来越成为女性妆扮容颜倾心的宠物。女人耳朵亮丽起来,她们更加风情万种,光芒万丈,耀眼夺目,男人的眼球被住,进而鼓凸出来无法收回。特别是舞台上的靓女们,耳朵上千变万化,妖娆多姿,像奔放的花朵更加抢眼。多么不可思议啊,她们的小小一着棋步,就把男人打得一败涂地,从而尽得天下风流,占尽世界风光。
男人们似乎也不愿甘拜下风。古印度的哈拉巴男人戴上了大而且是玉石质量的耳环,那可真是需要些能耐。不过,一个高大的男人恐怕也只能配那样伟大的耳环才显得和谐。我知道我们国家的彝族男人也有戴耳环的,在舞台上,在电视画面里,我都亲眼见过。足球明星贝克汉姆多次以左耳戴超过一克拉钻石的耳坠亮相,在球迷中引起唏嘘一片。另一个足球明星罗纳尔多的钻石耳环虽然没有一克拉那么耀眼,但是钻石的光芒仍避不开记者们镜头的注视,在各个媒体上频繁闪亮。他们的耀眼示范,使钻石不再是女人的小玩意,逐渐也成为男人突出的耳朵上一枚时髦配件。审美趋向的多元,使社会上的奇异装扮精彩纷呈,生动有趣。现在,走在大街小巷中,偶而遇见一个耳垂上亮闪闪的妩媚男人,我们也不奇怪了。女人要美丽,男人同样也要。共7页,当前第6页1234567
观念的形成、坚定,慢慢就会变成一种信仰。在信仰里实践,苦也是乐的吧。这就是人的意志作用,痛并快乐着。像基督的受难,能得到一个神圣的意义。我曾经在网页上看到过一张照片,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妇人,两只耳朵上戴满各种巨型的耳环。沉重的耳环拖着她的耳朵向下发展,导致了她的耳朵巨大到竟然落到了肩膀以下。这是一张令人恐怖的照片,我看了一眼浑身的皮肤立即紧了起来,我赶紧点击了关闭,把手放到眼前面扇了扇,想把印象也赶出去。听人介绍过,在东南亚有些地方的人,就有人喜欢佩戴这种形状巨大的耳环,沉重的玉玦把耳朵不断地向下拉长,直到肩膀上才得以歇息。佩戴者以此为美。
我不敢说这就是我们历史上的那些裹住的女人小脚,但我心里坚持认为这是一种畸型。如果这是美,也是一种畸型的美。包括所有的,穿肉打孔,苦肉计一般,由自身的受难换得别人的注目礼望,或者高声赞扬。这是在塑造什么呢?抑或是在拯救什么。异样的美丽,或者说,变态的美丽,能创造出或者拯救出一个人的信心吗?耳朵上的千疮百孔和珠光宝气,用来支撑一个人的话,会支撑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想象不出来。但一睁开眼睛,我就能看到了经过精心打扮的那些耳朵在招摇过市,它们带着一个人的欲望在街上散布、扩大和流行。它们引来了更多的欲望目光,像潮水一样在街市上涌动、翻滚和颠覆,使这个世界更加盲目而混乱。
这还不算。疯狂的凡高割掉了自己的一只耳朵。他把割下的耳朵放进信封里,交给妓女拉歇尔,并嘱咐她要好好保存。他又在表达什么呢?他为什么要交给一个妓女呢?用现在的流行说法,这应该算得上一个行为艺术了。在这个行为艺术中,耳朵是否成为了一个符号,像他的绘画作品中那些独特的语言一样,指向一个由他首先创造出来的象征意义。我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件。这个事件使这只耳朵得到了人间最大的虚荣,在无数的场合和文字中,这只耳朵被一再提起,闪闪发光。这是艺术史上一个永恒的意象,它引导了一个另类的审美情趣,让我们在上面津津乐道,迷而不返。
2005、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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